網易娛樂 2024-12-26 00:48:54 2
5年前金像獎,跑了一輩子龍套的太保,在70歲拿下了影帝。
他拿獎的作品——《叔·叔》,一部前所未見的港片,將鏡頭對準老年同志。
導演楊曜愷讓很多人看見,這個“見不得光”的群體,也有複雜的七情六慾,原來一個人性向可以藏得這麼隱蔽、長久。
5年後,“她”版本來了。
這一次更現實,更扎心,或許我們可以叫一聲“姨·姨”——
從今以後
All Shall Be Well
《叔·叔》是見不得光的地下戀。
而這對姨·姨,她們公開身份,甚至和彼此的家人都相處融洽。
看上去,拉拉還是更容易被人接受一些。
但。
真就這麼簡單?
導演直接戳開了LGBT群體老年生活的泡沫,讓世人看到真相:
光是愛,不足以對抗這個世界。
01
故事的開始,一切都美好得如夢似幻。
已經年過六十的Pat(李琳琳 飾)和Angie(區嘉雯 飾)相愛相守四十年,感情深厚而悠長。
退休後,依然每天手牽手出門買菜、散步,去朋友的花店買花,然後再一起回家做飯、吃飯。
簡直就是一對美滿的老妻老妻。
逢年過節,Angie也會張羅一桌飯菜,請Pat的哥嫂侄孫們過來,闔家團聚、閒話家常。
無論是社會、還是家庭,她們都得到了最好的祝福和支援。
這份穩穩的幸福,以為能一直延續。
直到,Pat突然去世。
Angie還沒從痛失摯愛的悲傷中走出來,就迎來了接二連三的現實重擊。
首先。
她作為Pat的事實伴侶,卻沒有一個確切的名義,去料理對方的後事。
當外人問起她和逝者是什麼關係時,Pat的大嫂(許素瑩 飾)搶答道:
是我小姑的姐妹。
姐妹,閨蜜,朋友……
這些日常聽起來還算親近的身份,此刻變得異常刺耳。
因為沒有血緣或法律上的定義,Angie就終究只是“外人”。
她們的關係,原來始終無法被認定。
Pat生前曾跟Angie提起過,死後希望能把骨灰灑向大海,Angie當然想遂愛人的願。
可Pat的大哥(太保 飾)卻堅持要把她葬在寺廟的壁龕裡,因為有大師算過,海水克她,不利於安息,也不利於後代的發展。
Angie想為愛人爭取一下,卻沒人肯聽她的。
一切以身為“一家之主”的大哥為準。
同樣的。
外人,也不能站在葬禮的家屬席位上,不能第一個上香。
哪怕Angie在最後關頭,還是固執地衝上前,以伴侶的身份給Pat上第一炷香。
在其他人眼裡,她也只是個不守規矩的外人。
事實就是這麼荒誕。
Angie是Pat身邊陪伴最久、情感連結最深、生活中最為依賴的人。
但她這段關係裡,實際上是無權的。
如果說,只是禮儀、風俗方面的規矩,忍一忍也就過了。
更無奈的是,兩人打拼半生共同攢下的存款、資產,Angie也無權繼承。
因為兩人沒有去國外登記過結婚,Pat也沒有留下被公證過的遺囑。
所以銀行不認。
兩人聯名的保險箱,Pat死後Angie就打不開了。
法律也不認。
兩人年輕時一起買的房子,因為不是夫妻沒能共同署名,如今這個住了大半輩子的房子和Angie沒有半毛錢關係。
而是順理成章地歸到了Pat血緣上的親屬名下,也就是大哥一家。
即便Angie能證明她和Pat一起生活過四十年,但若想在法律上獲得贍養費,這種關係最多能定義為“收留”。
因為Angie可憐,所以Pat收留她、照顧她。
就和寵物的主人去世後,寵物可以得到相應的保障一個意思。
這樣她倒是可以拿到一些錢,只要捨棄尊嚴。
Angie想要的不是這些,痛心的也不是這些。
她最痛心的不是遺產無法繼承,往後餘生的生活很可能會失去保障。
而是,她們相愛的四十年完全被否定了。
她們愛過的證據、自我認同的關係,以及一直對外的形象,全都不作數了。
沒有血緣的聯絡,沒有法律的保護,她們的過去之於社會,就像過家家一般。
薄弱至極,不堪一擊。
02
這部電影的靈感,來自於導演楊曜愷參加過的一場講LGBTQ+群體遺產權益的講座。
Angie的原型,是一位名叫Ann的老年女同志。
她在伴侶去世後,為了拿回屬於自己的遺產,和伴侶的家人打了好幾年的官司。
這群所謂的“家人”,實際上是一幫名副其實的“吸血鬼”。
伴侶剛去世不到兩小時,他們就來Ann家陸續往外搬東西,並且說一些很難聽的話,甚至歪曲Ann和伴侶的關係,往她身上“潑髒水”。
絲毫不念舊情。
△ 導演楊曜愷採訪Ann
而電影裡,導演以更客觀的視角,呈現了一個更普遍存在的家庭。
Pat的家人們,算不上“壞”,甚至還挺樸實的。
一家人都在老老實實地工作、生活。
大哥在停車場當保安,一把年紀了還要通宵值夜班;大嫂在酒店當清潔工,每天面對堆成山的床單布草;侄子開出租;侄女和女婿帶著倆孩子擠在一間小屋過日子。
條件比Angie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也正因如此,當實打實的利益擺在跟前時,情分和道德都成了次要。
更何況,Angie無論是血緣還是名義,都算不上是他們真正的家人。
所有的客氣和體面背後,都是綿裡藏針的算計。
當律師宣佈,Pat的遺產皆由大哥繼承時,Angie當眾強調那套房子是她和Pat一起買的,那是她的家。
對此,大哥大嫂故意表現得舉重若輕:
現在只是在處理法律手續而已
一件事歸一件事
晚些再說吧
Sir翻譯一下:
“晚點再說”,其實就是“辦完手續,我說了算”。
Angie當然聽見了他們的小算盤,所以沒有同意律師的提議。
但,這件事遠遠沒完。
家人們開始對她進行一輪又一輪的道德綁架。
大嫂以“好姐妹”的身份去和Angie談心,說羨慕她無兒無女,嫉妒她享了大半輩子的福。
其實就是在賣慘,想透過傾訴自己的不容易,讓Angie站在他們一家的角度想想,放棄遺產。
侄女更是直接把Angie請到了家裡,讓她看看自己帶著一家四口住在小破屋裡的窘況。
其實早在Pat去世之前,侄女就已經在時不時地和兩人抱怨生活。
並且,有意無意地討好Angie。
又是讓閨女畫畫送給她,又是常常提起小時候住在她們家的快樂日子,搞回憶殺。
如今,姑姑的遺產近在眼前,她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們為什麼不賣掉Pat姑姑的房子
然後分成四份
這樣每個人都就開心了
字字都像是在講公平,又句句都是自私自利。
聽到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孩,如此“背刺”自己,Angie心都涼了:
如果你真的當我是親阿姨
你根本就不會說這些話
相比之下,侄子看起來人畜無害。
他直接表態,說無論如何都站在Angie這邊,假如家裡要爭遺產,他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然而,在獲得Angie的信任之後,他開始不經意地提起自己的煩惱:
想找一個人長相廝守不容易啦,女朋友嫌他窮要分手啦,自己沒本事只能開出租啦……
說完,還特意交代Angie姨,我說這些你別和我媽講,她不知道的。
Angie被說得有點心軟。
不過很快,她等來了這場“戲”的連環套。
幾天後,Pat的大哥來給Angie宣佈喜訊:侄子的女朋友懷孕啦!
現在就想要一個房子,好好安胎,把孩子生下來,養大。
他們結婚之後
你可不可以搬出去住
這一刻,Angie不再對這家人抱有任何期待。
40年的情義,親密無間的點點滴滴,一次次團圓的家宴……
是一夜間蕩然無存,還是從未真正存在過?
其實細節早有說明。
哪怕是Angie的爸媽,也一直當她和Pat只是一對老友,他們會遺憾這兩個女孩沒嫁出去。
至於她們之間的愛情,父母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
好像現實一直如此。
在大家眼裡,男同出櫃約等於和家人斷絕關係。
而女同出櫃則約等於沒出。
Pat和Angie之所以此前可以得到祝福,不被“歧視”、坦坦蕩蕩地在一起生活40年。
也是因為,女同的關係從來沒有被看見。
事實上,在很多人眼裡(尤其是長輩),這段關係與“愛情”無關。
所以Angie的原型Ann女士,才會花那麼長的時間、精力,去和伴侶的家人打官司。
她在這個過程中花的錢,甚至遠超最後勝訴拿到的贍養費。
沒錯,她當然不是為了錢。
而是要向這個世界、社會和家庭證明,她和她的愛情真實存在。
她是她唯一的伴侶。
同樣的,Angie的“不退讓”,也不是為了錢。
而是為了拿回屬於這段關係的身份認同。
03
發現沒有?
無論是法律還是倫理,所有層面的冷漠都是Angie在獨自承受。
而去世的那個人,Pat。
Angie始終沒想到,她最後會變成擊潰自己的武器。
大哥發現用侄媳婦有孕作為要挾,也趕不走Angie,便搬出了最後的殺手鐧:
就算Pat現在還在世
她也贊成我這樣做
因為這句話,Angie也開始質疑自己,質疑這段關係。
畢竟,Pat生前沒有和她註冊結婚,一起買的房子也沒署她的名字,更沒有為她們的未來立下遺囑。
有的只是年輕時的一句承諾: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但從電影中有關Pat的細節中,我們可以得知,她一直是一個精明周全的人。
年輕時,Pat和Angie都是紡織廠女工,後來她帶她出來開了自己的工廠,退休後,又一門心思研究投資理財,上老年大學學習電子商務,還準備做自己的老年人服裝品牌。
這樣的人,會馬虎到連遺產都沒規劃過嗎?
還是說,Pat怕Angie繼承遺產後,會不管她的家人?
在種種“不信任”的胡思亂想之下,Angie去求助了自己的律師朋友。
面對Angie的無助與失望,律師朋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倒上兩杯威士忌,終於鬆口:
她開啟了一份未簽署過的檔案,上面是Pat生前拜託她草擬的遺囑。
房子以及所有財產,全部留給她的終身伴侶——Angie。
至於為什麼沒簽,為什麼只是草稿?
雖然導演在一些映後解釋過,是因為Pat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有時間去思考、完善。
但也不禁讓人去猜,這份思考中,夾雜了多少“搖擺”。
Pat對Angie的愛是真的,但割捨不下自己的家人,也是真的。
影片最後有一段閃回,Pat跟Angie說起自己的童年往事。
她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7歲,爸爸跑了,她被媽媽寄養在一個不認識的人家裡兩年,受盡欺負,以至於後來,聽到“一家人”三個字,就好想哭。
那為什麼,還要因為這些小時候沒有善待過她的家人而“搖擺不定”?
Sir認為,這和楊曜愷導演的前作《叔·叔》講的東西有點相似。
《叔·叔》的主角,也叫Pat(阿柏),在自己的感情和家庭之間,他最後選擇了家庭。
不是因為這個家有多溫暖,相反,它是阿柏壓力的來源之一。
但東亞人的感情就是這麼複雜,或許只有極少數年輕一代的人可以“不被綁架”。
而對老一輩的LGBTQ+群體來說,在現實社會的保障缺失的情況下,他們其實不是在選擇。
更多是,別無他選。
叔叔們不出櫃,是為了不讓家人傷心,更是為了家人和自己能繼續在社會立足。
pat沒狠下心,去直接簽署遺囑,也是因為她考慮到了大哥一家的困難。
而她一拖再拖的結果,就是突然離世後,被動選擇了家人。
但。
無論是Pat還是阿柏,他們都無法真正做到放棄任何一方。
他們有不捨。
所以阿柏最後才會一個人去教堂,在阿海和家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悄悄信了教。
因為他想死後,能有一個地方可以和愛人阿海重逢。
他們也有掙扎。
所以Pat的遺囑修改了無數次,卻沒想過死亡來得那麼突然,最終只留下一紙草稿。
然而,Angie卻因為她這份草稿的掙扎,原諒了一切。
從始至終,她都不是為了要錢。
而是想要一份確定的愛,以及希望這段關係被認可。
無奈的是,現實薄涼。
社會還未真正容許他們確切關係的存在,家庭也依舊對這種身份難以理解、共情。
甚至避之不及。
Ta們的世界,或許也就剩下不被保護的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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