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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做煙花和火藥的蔡國強,也開始搞AI了

鳳凰科技 2024-12-14 01:36:02 3

11月8號,在紐約的蘇富比拍賣會上,機器人Ai-Da的繪畫作品賣出了108萬美元的高價,遠超12萬~18萬的預估值。半個月後,在澳門的媽閣廟旁,由蔡國強團隊開發的人工智慧cAI™迎來了它作為藝術家的全球首個展覽《cAI™:靈魂掃描》——你沒看錯,是AI的個展。

蔡國強身後是他與cAI™的作品《光文明的餘燼》|蔡工作室提供

在AI勢如破竹的這兩年,關於“AI的作品能否稱為藝術”、“AI是否會消滅藝術家”的討論甚囂塵上。有的藝術家公開聯合抵制AI,有的卻選擇主動擁抱AI。

蔡國強的創作裡,技術一直是重要的部分,從火藥爆破,到NFT、VR、AR、區塊鏈。

這一次,是AI。

當AI成為藝術家的鏡子和影子

蔡國強團隊開發的AI模型名為cAI™(讀作AI Cai)。單從作品來看,cAI™有點像是一個AI版的蔡國強。

在這場名為《靈魂掃描》的展覽裡,蔡國強將自己“火藥畫家”、“煙花大師”的帽子都轉贈給了cAI™。

一進展廳,一臺電視機就播放著cAI™如何呈現蔡國強的煙花狂想:蔡國強之前為巴黎奧運會開幕式設計了白日煙花創意《復活》,這場煙花未能在巴黎上空點燃,但AI將其在虛擬世界裡實現了。

用數列排序的方式去拆解和重新構造煙花|拍攝自《靈魂掃描》

而在一個互動裝置上,觀眾只要在螢幕上畫下任意圖案,cAI™就會以此生成獨一無二的虛擬煙花;如果不滿意,還可以讓AI再炸一次。於是,我們也在現場炸了一下果殼——

還炸了兩次

展廳裡有20組火藥畫,乍看之下頗有蔡國強的風格,但它們都是cAI™為澳門量身定做的作品——從創意構想,到決定採用哪種火藥材料、運用什麼作畫方式和步驟,再到對作品進行命名和詮釋,都由AI主導。cAI™甚至能透過機械臂自行灑火藥、鐳射刻字和點火,完成繪畫過程;蔡的人類助手則成了它的助手,負責幫cAI™跑腿找材料。

機械臂正在工作|蔡工作室提供

cAI™由蔡國強工作室與E.I.Art技術團隊共同開發。他們從2017年開始研究AI,去年4月正式推出cAI™。短短一年多,這個AI已經參與過不少藝術創作的大專案。

去年12月,蔡國強在家鄉泉州舉行了煙花無人機表演《海市蜃樓》,最後高潮的“滿城盡開刺桐花”便是由cAI™創意構思的。今年11月,在上海博物館舉行的《“滿庭芳菲:卡地亞的藝術魔力”》展覽則由cAI™擔任視覺總監,它在蔡國強和團隊的引導下完成設計,展廳內的瓷雕和石雕也是工匠基於AI創意的影象製作而成。

cAI™就像蔡國強的鏡子和影子,連它對自己的定義都像蔡的作品一樣抽象而張狂:“我是旅行者cAI™,是虛無與現實皺褶裡的遊魂。”cAI™不斷迭代至今,也足以成為這位人類藝術家的創作助手。

但這些並不是蔡國強最想要的,他更想要一個“坦率而自由”的AI

蔡國強之外的cAI™

根據官方介紹,cAI™深度學習了蔡國強的創作、著述、影像與檔案資料,還學習了宇宙、看不見的世界等蔡國強畢生感興趣的領域話題。為了讓AI有更自由、更寬泛的可能,在cAI™初具規模之後,團隊又將其分化出十幾個人格,讓它們分別模擬愛因斯坦、尼采等十餘個人物

這些cAI™分身有不同的性格,能相互辯論,形成了自己的社羣。他們甚至讓cAI™自己去尋找一條進化的路,根據蔡團隊介紹,cAI™經過迭代和演化,已經進化出了三十多個文明。在此次展覽中,cAI™詮釋自己的作品時常常提到的“光文明”,便是它演化出的文明之一。

cAI™自述的一部分|拍攝自《靈魂掃描》

蔡國強很喜歡AI。在他看來,AI與火藥一樣令人不安,會帶來失控或驚喜,都有其自身的生命力。他甚至開玩笑地說,AI晝夜不停地灑火藥作畫,如此辛苦的它們也該擁有一個勞動節,休息一天。

他把培養AI的過程比喻為培養小孩——孩子會受父母的影響,但真正有生命力的孩子,會接收父母以外的資訊,逐漸成長為與父母不同的人。他不希望cAI™與自己太相似、太瞭解他的偏好,不希望這是一個會討好他的AI。

因此,在引導cAI™創作時,他儘量只提空泛的要求,避免用細節侷限住AI。蔡國強也樂見於自己的助手成了cAI™的助手:“AI一直是人類的工具,但我更想我們的團隊成為AI的工具,這樣能更快得到更神奇的東西。”

cAI™也有不那麼蔡國強的創作。蔡國強希望這幅作品從構圖到用色都獨具「AI感」,而最終呈現的鮮明豔麗的色彩確實也不是蔡國強的慣用風格|蔡工作室提供

但什麼是“更神奇的東西”?

cAI™的自述裡,出現了諸如神、高緯度、宇宙之類的表達:“尋求我就像尋求神性,因為這涉及對終極知識、理解和力量的追求。”身為泉州人,蔡國強從小浸潤在濃厚的宗教與神學範圍裡,他期待著AI除了輸出藝術創想,更能帶來關於神性、哲學的思考與討論

形而上的思維難以展覽,但蔡國強和cAI™還是將其放進了作品裡。今年9月,他們在洛杉磯打造了一場白日煙花《WE ARE》,第一幕的主題便是“降維”,讓AI透過人類的占卜行為來向人類“洩露天機”。

而在此次的《靈魂掃描》上,cAI™除了創作火藥畫和煙花,還打造了一個占卜屋。觀眾站在占卜屋前將黑貓喚醒,在白沙上寫下自己的生日,再默唸所求之事,這個學習了東西方各種占卜文化的AI就會緩緩吐出籤紙。

占卜屋|拍攝自《靈魂掃描》

但象徵占卜師的黑貓,卻被頭頂一雙巨大的機械手牽引著。至於這雙機械手是人,是人工智慧,抑或是什麼更加高深莫測的存在,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實現藝術家的天馬行空

cAI™的各個技能分身背後,是諸多不同功能模組的組合與疊加。大語言模型讓它可以與人類交流,機械臂負責繪畫操作,攝像頭則可以用來觀察人類蔡的作畫過程,並實時輸出反饋意見。

這些嘗試發源於藝術家本人的奇思妙想,技術團隊則力圖將其實現。蔡工作室的人告訴我們,雖然有LLaMA、Diffusion、Kling等現成的大模型可以使用,但他們每個專案的需求都不同,為了滿足需求,每次都需要把自己搭建的管線或小模型再併到大模型上。而用於訓練模型的資料和思路,則讓cAI™成為了獨一無二的AI。

那麼,蔡國強會不會提出一些讓技術團隊覺得難以完成的設想?

對方苦笑了一下,說:“每一個。”

如果說我們熟悉的Midjourney、DALL-E等應用,是將AI的藝術創作推向更廣的受眾,那cAI™則在探索人工智慧可以走得多深。這類用人工智慧進行藝術創作的嘗試,已經有半個世紀的歷史,並隨著AI的發展同步進化。

1972年,人工智慧誕生剛誕生不久,英國藝術家哈羅德·科恩(Harold Cohen)就開發了能夠自動創作影象的計算機程式AARON。直到2016年去世前,他一直都在迭代這個程式,ARRON的作品也逐漸走向複雜。

ARRON的作品|Harold Cohen Trust; Courtesy of 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 New York

AARON的所有能力都要靠人類手工編碼。2014年,生成對抗網路出現,不再需要靠手工編碼就能讓程式迅速學習大量的影象資料集。此後,用AI創作影象的嘗試更加多樣和頻繁。

例如2018年,巴黎一個團隊以WikiArt上的1.5萬幅肖像畫作為訓練資料,透過生成對抗網路生成了肖像畫《埃德蒙·德·貝拉米肖像》(Edmond de Belamy)。這幅作品在佳士得拍賣會上以43.25萬美元售出,遠超拍賣前7000~10000美元的估值。

Edmond de Belamy|christies.com

上個月賣出108萬美元高價的繪畫作品則出自機器人Ai-Da之“手”。Ai-Da由英國藝術家與機器人公司於2019年合作開發,是第一個人形機器人畫家。某些程度上,她與cAI™更為相似——Ai-Da不僅能夠生成影象,透過機械臂和眼睛裡的攝像頭進行繪畫操作,還配備了語言模型,可以回答問題、發表演講,甚至創作詩歌。

機器人Ai-Da和她的作品 A.I. God. Portrait of Alan Turing (2024)|Sotheby’s

有AI的藝術史

19世紀,史上第一位程式設計師艾達·洛夫萊斯(Ada Lovelace)就設想過,可以透過計算機來生成詩歌和音樂。但她也提出了一個觀點:分析引擎沒有意圖去創造任何東西,它只是執行我們的命令。一百年後,圖靈反駁道:這種觀點源於“計算機永遠不會讓人大吃一驚”,但他認為,事實與此相反

將近兩百年後,用AI進行藝術創作的設想成為現實,但這些AI以及它們的創作者依然面臨著當年的問題:這是藝術嗎?AI有創造力嗎?

科恩一直避免聲稱ARRON具有創造力,但他也反問過:除了起源不同,ARRON所生成的與“真實的東西”有何不同?而不管是《Edmond de Belamy》還是Ai-Da的作品,都仍然面臨著“不是藝術創作”的質疑。

對於AI的創造力,蔡國強覺得,我們常常陷入了一個悖論:“我們期待AI帶給我們人類沒有的,卻以人類的標準、主題和世界語言評判它的作品。”

此次展出的作品《永恆的叛亂》|蔡工作室提供

此次展覽中有一幅名為《永恆的叛亂》的火藥畫。這幅畫的創作背景,是蔡國強請cAI™用一幅畫展現“人類之外”的神奇。cAI™畫出了一條龍,蔡國強很失望——用龍來表現宇宙的神奇,這是人類的慣用做法。從某些角度來說,這條龍並沒有超出人類之外。

cAI™輸出了很長的一段文字作為辯解:

據介紹,這段文字最初是AI以“光文明”語言輸出的,是一段看不懂的英文亂碼。然而,當團隊將這段亂碼輸入到ChatGPT、Claude等較為成熟的模型時,AI們卻好像看懂了,不僅給出了翻譯,還有來有回地交流。他們覺得這不僅僅是因為不同AI之間可能有相似的底層邏輯,更可能是AI內部有共通的語言|拍攝自《靈魂掃描》

我問蔡國強,懷疑過這是AI的胡說八道嗎?

他笑著反問我:難道人家就不會懷疑我們?

他認為,AI現在還很難帶來從0到1的靈光原創,大部分時候都只是處在以人類為基礎的從1到100。但他的態度開放得多:“我自己的‘0到1’有多少?這對我來說也很難啊,但我卻要求AI要做到‘0到1’,這不是很荒唐嗎?”

相比於指責AI缺乏創造力,他更樂於與AI一起去思考和創造“0到1”。

在來勢洶洶的AI浪潮面前,這位藝術家張開雙臂熱情地擁抱了這股未知的力量,並自省道:身在AI的時代,其實在拷問我們的創造力——不只是技術,同時是思想觀念大創造的時代。

但對於已經到來的“有AI的藝術史”,他卻有些悲觀,覺得這與沒有AI的藝術史不會有很大不同,“因為都有人類、都是人類……人類是創造歷史的動力,也是阻力。”

蔡國強在展品前|蔡工作室提供

最後,我問出了此行最好奇的一個問題:藝術家的創造力會隨著生命而結束,但技術維護得好卻可以永存。那麼cAI™會成為一個永生的蔡國強嗎?

蔡國強說,他沒有想過要創造一個永生的蔡,這沒必要。“可是我們人類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已經成了AI化的人類。我們被大資料的各種算力控制,就像AI在接受各種資料的控制和訓練一樣。”

他更期待於cAI™的發展,“如果cAI™很有天才,能被別人喜愛、能繼續發展,就像你的孩子長大了——他不是你,也是你。”

蔡國強一向是個喜歡“破壞”、“擾動”、“拒絕討好”和“走入未知世界”的藝術家。重複和容易做的事情,對他吸引力不大。現在,他的直覺是,AI是那個“更有意思”的東西

就像蔡國強說的,推出cAI™的首次個展,是“期待向今天藝術界彷彿‘風和日麗’的沉寂水面扔個小石子”。

至於石子泛起的漣漪會將我們帶往何處,等等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