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造20公里，這條日本承建的越南地鐵終於投入運營

【文/觀察者網 王愷雯】

經過17年的等待，越南最大城市胡志明市終於迎來了第一條地鐵。

12月22日，全長19.7公里的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正式投入運營。該專案於2007年獲批，2012年開始建設，總投資超過43.7萬億越南盾（約合125億元人民幣），大部分資金來自日本政府開發援助（ODA）的貸款。

最初，越南方面計劃5年完成地鐵建設，但因規劃不周、政府資金不到位、施工質量問題、疫情等因素，工程一再延期。期間，越南和日本承包商之間紛爭不斷。

2018年，日本駐越南大使曾親自出面，向越南催討日本承包商的工程款。2023年，地鐵承包商之一的日本日立公司向仲裁機構提起仲裁，以工程延期導致成本增加為由，向胡志明市索賠240億日元（約合11.3億元人民幣）。

日經亞洲此前援引觀察人士的話說，儘管基礎設施專案延期在東南亞很常見，但越南尤其容易出現這種情況。若越南政府在延期問題上無所作為，可能會打擊該國賴以推動經濟增長的外國投資。

2024年10月30日，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試執行 越南《青年報》網站

“我們終於做到了”

據法新社報道，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開通首日，成千上萬的越南民眾湧入車廂，慶祝這條延誤多年的地鐵的開通，每個車站都排起長隊。

“我知道這（地鐵專案）有點晚了，但作為第一批乘坐地鐵的人，我仍然感到非常榮幸和自豪。”公司職員Nguyen Nhu Huyen說，“我們的城市現在和世界上其他大城市不相上下。”

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西起位於胡志明市中心的濱城，東至平陽省仙泉客運站，全長19.7公里，其中高架段17.1公里，設有11座車站；地下段2.6公里，設有3座車站。最高設計時速為地上110公里/小時，地下80公里/小時。

雖然越南首都河內已有兩條城市軌道交通線路投入運營，但開通的部分皆為高架段。因此，擁有3座地下車站的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實際上成為了越南第一條開通的地鐵。

12月22日，越南民眾乘坐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 越南《勞動報》網站

日本駐越南大使伊藤直樹出席了地鐵投運儀式，他在發言中表示，這是越南第一條地鐵線路，也是越日合作的標誌性專案，將極大地改變人們的生活，讓出行方式重大轉變。

作為日本政府開發援助（ODA）專案，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建設資金主要來自於日方貸款，其工程也由多家日本企業承包。

具體而言，該地鐵線路的地上部分由日本住友商事和越南6號交通工程建設總公司（CIENCO 6）的合資企業負責建設。地下部分分為兩個標段，分別由日本三井住友建設和越南4號交通工程建設總公司（CIENCO 4）的合資企業，以及日本清水建設和前田建設的合資企業承建。地鐵所用列車則由日立製作所笠戶事業所承造。

早在2007年，越南政府就批准了這條地鐵的建設，但直到2012年才正式開工。該專案原計劃投資17.4萬億越南盾（約合50億元人民幣，按最新匯率），5年完工。然而，越南民眾一等就是12年。

地鐵工程一再延誤，造價也加碼到43.7萬億越南盾（約合125億元人民幣）。飆升的成本需要越南國會不斷重新批准，這一過程緩慢而痛苦。

根據越南快訊網（VnExpress）2018年的一篇報道，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在2016年到2020年計劃使用的資金達到28萬億越南盾（約合80.2億元人民幣），但截至2018年4月，越南計劃投資部給該專案的撥款僅為7.5萬億越南盾（約合21.5億元人民幣）。

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路線圖VnExpress

由於當時尚未獲得越南中央政府批准總投資額和資金，胡志明市地鐵專案一再陷入停工危機，該市不得不自己掏出3.3萬億越南盾（約合9.5億元人民幣）支付給承包商和工人。

2018年11月，越南拖欠的工程款已經高達1億美元，時任日本駐越南大使梅田邦夫致信時任胡志明市市委書記阮善仁，強調若拖欠工程款的問題在當年12月底還不能解決，地鐵專案將不得不停止。

大使親自催款，讓日媒直呼“不同尋常”。

2019年1月18日，時任日本外務副大臣阿部俊子訪問胡志明市，時任胡志明市人民委員會主席阮成鋒在同她會晤時承諾，該市在等待中央政府撥款的同時，會自己掏錢在農曆新年之前向日本承包商支付欠款。

2023年4月，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承包商之一的日立公司向越南國際仲裁中心申請仲裁，以施工延期導致額外費用為由，向胡志明市索賠240億日元（約合11.3億元人民幣）。胡志明市回應稱，日立的指控沒有法律依據。

承包商出的么蛾子也不少。據越南媒體報道，2020年10月開始，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高架段6處橋樑彈性支座的墊塊偏離原位甚至掉落，導致部分橫樑出現裂縫。

上述問題發生後，日本承包商遲遲無法給出解釋，並以新冠疫情為由，表示其無法邀請日本專家前往越南進行檢查。後來，胡志明市都市鐵路管委會（MAUR）介入調查，發現涉事墊塊比設計重量輕了9公斤。MAUR隨後告知承包商，該部門有充分理由“質疑專案中已經安裝的所有墊塊的質量”。

2021年1月，一名工程師檢查出現問題的橋樑VnExpress

越南《青年報》今年6月報道，MAUR披露，圍繞該市地鐵1號線工程建設，光日本承包商和MAUR之間的正式訴訟就有3起，其他各類投訴約300起，涉及金額超過30萬億越南盾（約合86億元人民幣）。

除了1號線，在2010年獲批、原計劃2016年完工的胡志明地鐵2號線，也因徵地拆遷工作進展緩慢遲遲無法推進。目前該專案主體工程開工時間已推遲到2025年底或2026年初，完工日期預計延遲到2030年。

在今年6月的一次會議上，胡志明市市委書記阮文年批評該市城市軌道系統發展嚴重滯後。談及拖延已久的地鐵1號線，阮文年表示，在（工程獲批）近20年後仍未完工，這種情況是“不可接受的”。

“我們在地鐵1號線上多次違背承諾，有些事情很容易做到，卻被程式問題卡住了。”阮文年稱，越南總理範明政已經批准了該市8條、總長220公里的城市軌道的建設，如果這些工程以同樣的方式完成，同樣是不可接受的。

談到地鐵建設的延期，經歷過越戰的84歲老兵Vu Thanh顯得比較淡然：“過去我們修建隧道是為了躲避敵人，為列車修建隧道應該沒有那麼難。”

“我們終於做到了！”Vu Thanh表示。

在越戰期間，Vu Thanh曾在古芝隧道（越軍對抗美軍的地下基地）與美軍作戰三年，他很高興以一種更積極的方式重新體驗地下世界，“這裡是如此明亮和美好，這種感覺與我多年前在戰爭期間的地下經歷大不相同。”

“若不改變，我們的地鐵系統要造100年”

與胡志明市相比，越南首都河內建設城市軌道的腳步稍快一些。河內乃至越南首條城市輕軌——河內都市鐵路2A號線已於三年前通車，但和胡志明市一樣，河內輕軌專案的工期也是一拖再拖。

日經亞洲提及，由中企承建的河內都市鐵路2A號線於2011年開工，全程約13公里，原計劃2015年開始運營，但截至2021年4月，該專案已延期約10次，直到2021年11月才通車。

河內都市鐵路2A號線越通社

此外，由法國政府ODA貸款、亞洲開發銀行、歐洲開發署、歐洲投資銀行資助的河內地鐵3號線也遭遇了延期。該線路一期總長12.4公里，2010年開工，直到今年8月才開通高架段，約3.5公里的地下段計劃在2027年通車。

日經亞洲在2021年的報道中指出，有觀察人士表示，儘管基礎設施專案延期在東南亞很常見，但越南尤其容易出現這種情況。若越南政府在延期問題上無所作為，可能會打擊該國賴以推動經濟增長的外國投資。

2023年7月18日，越南計劃投資部部長阮志勇在一場會議上表示，阻礙胡志明市地鐵1號線按時完工的最大障礙是資金。他稱，該市地鐵建設進展“太慢”，亟需一個解決方案。

阮志勇表示，胡志明市需要推出相關政策，借貸200億美元，以儘快完成其規劃中的地鐵線路，否則該市地鐵系統建設將耗時100年。

他還以中國為例，表示1997年至1998年，中國只有1萬公里高速公路，20年後這一數字已躍升至16.8萬公里。阮志勇稱，這樣的成就是結合不同解決方案的結果，包括政策調整以及多元化的資金來源。

不過，在長期從事城市規劃的Ngo Viet Nam Son看來，除了資金和程式問題，越南地鐵建設進展緩慢的根本原因在於，該國在大型基礎設施專案方面缺乏經驗。

Ngo Viet Nam Son在2021年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中國、美國、加拿大等國對大型基建專案的規劃時間往往是越南的兩倍，由於準備工作更充分，施工進展也更順利。越南則是專案沒規劃完成就開始“走捷徑”，有時場地還沒準備好就已經動工，有時則是一開始把價格定得很低，實際工程造價遠高於合同價格。

越南版“京滬高鐵”獲批，會等多少年？

無論如何，胡志明市總算是擁有了第一條地鐵。對於未來，越南依然雄心勃勃。

據越通社報道，12月5日，越南總理範明政主持會議，討論河內與胡志明市的城市軌道交通系統發展規劃。

根據兩市交通運輸規劃願景，到2035年，河內城市軌道從總長度將達到410.8公里，到2045年再增加200.7公里。胡志明市則計劃到2030年建成31公里城市軌道交通線路，到2045年建成351公里線路，2060年線路總長達到510公里。

5天后的12月10日，胡志明市更新了其地鐵規劃，表示將加快城市軌道建設，計劃到2035年建成7條城市軌道線路，總長約355公里，預計投資約402.1億美元。到2045年，線路總長將達到510公里，即比原計劃提前15年，希望早日實現地鐵網路全覆蓋。

造地鐵所需的錢從哪裡來？據越南《青年報》報道，胡志明市正在推動發行城市鐵路債券。

該市人民委員會主席潘文梅今年10月出席胡志明市越南祖國陣線第十二屆代表大會時表示，為了實現地鐵建設目標，胡志明市計劃透過政府撥款、公共投資、發行債券等方式獲得資金，放棄ODA貸款。

“這是一項龐大的計劃，需要公眾的長期支援。有了人民的力量，我們一定會幹成大事。”潘文梅說。

除了城市軌道建設提速，被擱置了近15年的越南北南高鐵也有了重大進展。

越南國會11月30日透過北南高速鐵路投資政策決議，該高鐵聯通河內與胡志明市，主線全長1541公里，途經20個省市，設計時速350公里，設有23個客運站和5個貨運站。該專案預計耗資超過670億美元（約合4890億元人民幣），計劃2027年開工，2035年完工。

如果順利建成，河內至胡志明市的鐵路執行時間將從目前的30小時減少至5小時。

越南現有鐵路 越通社

對於這條交通“大動脈”，越南決心“自主”修建。交通運輸部副部長阮名輝10月1日在新聞釋出會上表示，北南高鐵專案將主要由國家預算提供資金，並最大限度減少對外國技術轉讓的需求。

“本著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精神，政治局決定不依賴外國貸款，因為從任何國家借貸通常都是有附加條件的。”阮名輝說。他同時表示，政府會在必要時考慮最低限度的外國貸款，但須包含向越南轉讓技術的條件。

值得一提的是，日經亞洲在2024年8月的一篇報道中提到，越南此前希望北南高鐵的建設獲得日本的支援，但該專案可能很難吸引日本。

報道稱，日本已向越南提供超過3萬億日元（約合1400億元人民幣）的ODA資金，也向越南轉讓了不少技術，但越南方面抱怨日本官方的發展援助程式過於複雜。一家為投資專案籌集資金的越南國有公司的經理此前表示，“日元貸款除了利息之外還有沉重的負擔，其借款成本可能比從商業銀行借款更高。”

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高階研究員黎洪和對新加坡《聯合早報》表示，越南此舉旨在避免外國貸款可能附帶的條件，並掌握髮展基礎設施的戰略自主權和靈活度，使自身利益最大化。

但黎洪和提到，若越南政府動用大筆撥款建設北南高鐵，可能導致政府在制定預算時受限制，影響其他重要專案的可用資金。此外，缺乏核心技術與鐵路人才也是越南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近年來，東南亞地區多國在鐵路建設方面取得較大進展。尤其是在共建“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框架下，中老鐵路、雅萬高鐵相繼開通，中泰鐵路、馬來西亞東海岸鐵路也在穩步推進。其中，全長1035公里的中老鐵路歷時11年建設，全長142.3公里的雅萬高鐵從開工到通車歷時不到8年。

在東南亞國家推進鐵路互聯互通的背景下，越南也在與中國進行合作，中越合作建設三條標準軌鐵路被提上日程。

今年8月20日，中越兩國發表聯合宣告，提到加快推進兩國鐵路、高速公路、口岸基礎設施“硬聯通”。中國同意為越南制訂諒山-河內、芒街-下龍-海防標準軌鐵路專案規劃和老街-河內-海防標準軌鐵路專案可研報告提供支援。

據瞭解，中國鐵路普遍使用1937年由國際鐵路聯盟（UIC）規定的1435毫米標準軌，而越南三千多公里長的鐵路軌道所使用的軌距多達三種，多為軌距1000毫米的米軌。若越南幾條延伸到中國邊境的鐵路能與中國實現“車同軌”，無疑將大大提升運輸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