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易娛樂 2024-11-23 00:57:41 1
如果以現實主義電影的標準來看《好東西》,會感覺故事和角色脫離現實,人物刻畫扁平,情節設計感過重,似乎又是一部頗為懸浮的國產片。然而《好東西》並非一部追求寫實的電影,而是遵循“小妞電影”語法的型別喜劇。
“小妞電影” (Chick Flick) 指的是專門迎合女性興趣、針對女性群體行銷的電影型別。這類電影通常更吸引年輕女性觀眾,圍繞愛情和浪漫展開情節,以人際關係為主題 (不一定是愛情,也可能關注親子關係或友誼) 。
上述維基百科定義精準概括了《好東西》的所有核心元素。婚姻、愛情、親子關係、女性友誼撐起了故事的情感核心,也是戲劇衝突和幽默笑點的催化劑。劇情鋪排遵循情節劇式的戲劇起伏,以矛盾的構建和化解為引擎。角色塑造不求立體,但求特點鮮明。臺詞清爽伶俐,包袱鹹淡適宜。兩性關係、女性獨立、婚姻危機、中年失業等社會熱點議題遍佈全片。書、電影、Livehouse音樂等文藝元素作為點綴,見縫插針地見於人物背景和臺詞中。
將所有這些都市觀眾喜聞樂見的熱點和時尚匯成一爐,以令人忍俊不禁的輕鬆調性呈現,以溫情觸動人心,是《好東西》成功的核心,也明確宣示了影片的商業屬性。
這確實是一部懸浮的電影,但懸浮在此處成了褒義詞。在看似寫實的情境中,情節劇的矛盾衝突、情感劇的溫情脈脈和喜劇的荒誕消解了現實主義的真實沉重,鑄就了一部市場定位明確、精準擊中目標觀眾群的優質“小妞電影”。
《好東西》塑造了三個主要女性角色:王鐵梅,外表是獨立自主的女強人,固執強勢的單親媽媽,內在因無法與女兒有效溝通而沮喪糾結;小葉,外表是活潑灑脫、自由奔放的創作女歌手,內在被原生家庭創傷籠罩,在脆弱缺愛中陷入自我身份的迷失;王茉莉,外表是強硬霸氣、執拗勇敢的女小子,內在因父母離異、親情疏離而乖僻孤獨。
可以看出,每個女性角色的性情都包含表層和裡層,而三名女主也各自展現出明確的人物弧。王鐵梅從獨立、強勢、倔強轉向反思自我侷限;小葉從安全感缺失、迷茫脆弱轉向直面創傷、接受自己;王茉莉從乖僻自卑轉向主動溝通、建立自信。
表面看,影片對三名女性角色的情感掙扎和心路歷程的確有著立體多面的勾勒,但細看便會發現,這種立體多面性的背後實際透出型別片的精細打磨感。表裡雙層次意在賦予人物引人共鳴的背景故事,人物弧為人物的成長蛻變劃定明確的起點和終點。
原生家庭的破碎、單親媽媽的辛苦、愛的缺失、女強人、女歌手等標籤式元素或是掛鉤當代社會熱點議題,或是強化觀眾共情感,或是迎合時尚潮流。可以說,三名女性角色的塑造嚴格遵循著商業型別劇作的黃金法則。
男性角色的塑造則重在凸顯缺點和弱勢。小馬敦厚老實,沉著穩健,但早年喪母,在戀愛中尋求母愛替代,有受虐傾向。王鐵梅前夫是無業帶娃的家庭主夫,因不堪羞恥而離婚,之後卻依舊對鐵梅糾纏不休。高階眼科醫生小胡自戀自負,表裡不一,享受著俘獲女性芳心的快感,卻又不願維持長期穩定的關係。
女性角色積極、獨立、善良,男性角色馴順、窩囊、虛偽,這並非是女性主義的宣言,而是“小妞電影”的慣用語法。人物的所有特質,最終只為了一個目的——讓女性觀眾獲得心理滿足。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男性觀眾不能享受本片。觀看《好東西》大可不必戴著性別對立的有色眼鏡。
試想一下,現實中離異的中年父親,是否真的會幼稚到當著前妻和客人的面表達自己的嫉妒?即使早年喪母,小馬對王鐵梅五體投地、逆來順受的迷戀是否也過度誇張?一個事業有成的眼科醫生,其言談舉止和判斷能力是否真的會如小胡般愚蠢?哪個小學男生會像小葉的同桌般既呆傻懦弱、又不斷挑釁?
由此可見,片中對男性角色的刻畫都在弱化真實感,強化荒誕性。這說明導演無意嚴肅探討兩性關係,而是致力於創造鮮明有趣的人物,製造輕鬆幽默的包袱。
從這個角度來說,男性角色的弱勢和醜化恰到好處地起到了應有的作用。男女兩性間的鮮明反差激發出相愛相殺的化學反應,賦予全片趣味昂然的觀影快感。
相對而言,三名女主雖然比男性角色更富人性化氣息,但其故事也多集中於愛情、親情、友情關係中的誤會、矛盾、衝突與和解。強情節的戲劇起伏代替了現實生活的平凡瑣碎,黑白分明的喜怒哀樂代替了真實社會的酸甜苦辣。
真實感和深刻性的缺失不是缺陷,反而展現出導演高度清晰的創作原則——這就是一部清新溫暖、幽默靈動的”小妞電影”,而非一部呈現生活原貌、深挖社會人性的寫實電影。它的首要目的是娛樂觀眾,而非引發思考。
這也是為什麼影片的劇作力求爽快麻利,用最少的鏡頭和語言傳遞出最精確的資訊。
每名角色的首次出場、頭幾句臺詞大都能快速建立人物性格和關係。開場王鐵梅帶女兒爬樓梯的對白不僅體現出母女二人共有的強勢性情,也暗示出她們的針鋒相對。
小葉下樓梯時與鐵梅母女互動,僅說出一句臺詞,但結合她此前透過窗戶觀望母女、化妝穿衣的無言段落,其外向活潑的性格和極端在意旁人印象的不安全感躍然銀幕;小馬與王鐵梅的首次見面,只相互點頭致意,但小馬的老實羞澀和對鐵梅的情意呼之欲出。
全片臺詞雖然密集,但秉持短小精悍的原則,透過高密度、多回合的對話碰撞製造戲劇衝突和幽默包袱,依稀散發出古典好萊塢神經喜劇電影的神韻。大多數笑點金句都能在最恰到好處的時刻抖出,且時而透出豐富的潛臺詞。三場戲最具代表性。
王鐵梅母女與小葉樂隊吃夜宵,笑點如彈珠機般短促密集,卻也在輕鬆幽默中反襯出小葉揹負的深刻創傷。
前夫當著鐵梅、茉莉和小葉的面在餐桌上和小馬比拼誰更“尊重女性”,兩人的言語和行為不斷升級,盡顯誇張荒謬,在製造笑料的同時更暗含對極端女性主義的反諷。王鐵梅在與小馬初次親暱時,對他毫無道理地頤指氣使、欲拒還迎,對映出她的內心不似表面般篤定堅強。
作為一部華語“小妞電影”,《好東西》達到了典範水準,然而過於明確的型別定位也註定了它的侷限。
與邵藝輝導演的前作《愛情神話》相比,《好東西》缺失了現實的煙火氣。《愛情神話》植根於上海文化,裡面每名角色的言行舉止即使有再多喜劇式的誇張,也不失上海市井的鮮活感,人物和故事都讓人感到存在於身邊日常。
《好東西》雖然也設定在上海,但放在其他現代大都市也可成立,泛流行文化替代了地方文化,更濃郁的型別片色彩稀釋了生活氣息。《愛情神話》在現實主義與喜劇型別之間取得平衡,而《好東西》已經是完全商業化的產物。
它各個方面都打磨精緻,所有元素的設計都基於目標觀眾群的口味,力求切中時代熱點,迎合時尚潮流,精準計算,分毫不差。從商業完成度上看,《好東西》無疑是成功的,卻也多了些匠氣,少了些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