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易娛樂 2024-11-07 01:02:13 6
付航的後勁太大了。
奪冠後,一直話題不斷,從分析他的文字,到分析他的家庭,到分析他的未來,簡直有一種石頭縫裡蹦出個孫猴子,每個人都在驚奇打量的感覺。
哦,猴子,這也恰恰是付航最大的標籤。
而這些討論聲中,最有意思的一個觀點,就是說他是“下一個周星馳”。
你看吶:
他們都諷刺了所有,唯獨沒有諷刺愛情
他們都關注小人物,都講了小人物的逆襲
這還不夠像嗎?
不可否認,在一檔周星馳發起的綜藝裡奪冠,再加上上述特質,很難不讓人把二者放在一起比較。
但。
作為周星馳的老粉,Sir越看付航,其實會越覺得,他更像另一個人:
賈玲。
是的。
付航不是”脫口秀界周星馳”,而是“脫口秀界賈玲”。
01
聊付航,不能不提一個字:
猴。
甚至如果在3個月前,大部人對付航的印象也不可能是什麼周星馳、喜劇之王。
而只有“猴”。
在人均嗎嘍的時代,付航將“猴設”捲到了天花板。
長相,猴裡猴氣的。
瞧這睿智的眼神、瘦黑的身材、耷拉的姿態,誰能把他和旁邊的猿人分得清楚?
光是一站,自帶笑點。
行為,猴子附身似的。
眼睛一瞪,嘴巴一咧,小手一比,簡直是六小齡童的接班人。
表演外放,動作誇張,好動得別說坐了,連站都站不住,讓人難以預測他下一秒的動作。
請看VCR:
強烈建議清點一下峨眉山潑猴的數量,懷疑有一隻偷偷跑下山,化成付航的模樣。
△ 早期猴子馴服人類的珍貴影片
在付航和線下觀眾之間,“猴”更是早已成為了一種心照不宣的play。
有觀眾苦思冥想地造梗,不惜造一所新大學,“蒙克大學”。
有觀眾隨身攜帶著香蕉,耍猴的都知道這香蕉的門道有多深。
久而久之,“猴”,成為了付航最大的一個標籤:
“觀眾可能記不住演員的名字,但只要提一個特徵,大家會想起我。”
所以,當他從線下走到線上,第一次錄製脫口秀綜藝,主動cue起“猴設”。
觀眾是未識其人,先見其猴。
首秀登場。
手放在耳邊,半彎著身,發出細長尖的聲音,猴模猴樣的。
光是這個露相,就逗得臺下觀眾拍掌歡呼。
一開口,拿“猴設”開涮,加強大眾對其特徵的印象:
很多觀眾都說我是猴
其他的脫口秀演員一提起來是什麼學歷高、文字好
觀眾都說我是通人性
平臺也玩梗
別人都什麼情感類、搞笑類、顏值類
我是靈長類
就算是進入正經狀態,也不落下“猴”梗:
然後周星馳看著我的眼睛
跟我說
說你做喜劇是為了什麼
我看著周星馳 我說
我想給大家帶來一些純粹的快樂
周星馳看著我說
粵語的“好”和普通話的“猴”的發音極其相近。
聽到付航這話,臺上臺下的人都忍不住笑起來,似乎純粹的快樂來得如此簡單:
諧音梗、大動作、大表情、大嗓門。
猴笑倒是挺猴笑的。
但光靠這套猴戲,怎麼能拿下喜劇之王的稱號,成為網友口中的“下一個周星馳”呢?
付航給出的答案是:
立地成猴。
02
在付航的脫口秀宇宙裡。
猴就像是一個game點,他圍繞著它,逐漸升番。
第一番,是外在形象上的猴。
第二番,則是社會地位上的猴。
而後者,才是人們讚賞付航的主要理由。
就像星爺電影裡的那句,“你看那個人,他好像一條狗”,一句小人物的自嘲,說出了不少失意者的落寞與無奈。
在付航的脫口秀宇宙裡,“猴”,說的也是被擠壓到社會角落的小人物,被這個社會耍弄的不甘。
沒錯,付航在世俗的意義上,曾經是個“失敗者”。
讀書的時候,他跟不上優績主義的腳步。
哪怕跟上了,迎頭痛擊的,也是質疑與嘲笑:
二里莊神偷,專門偷卷子。
工作的時候,他跟不上社會的節奏。
付航曾經在一家高階會所當保安,看到有司機想來接杯水,他便招呼過去了,可經理卻來趕人,說樓下才是司機休息室。
言下之意,下等人只能呆在地下室。
就像《寄生蟲》裡的一家人。
付航對此會心甘情願地接受嗎?
未必。
和大部分辛苦工作,卻無端端地被這個社會定義為失敗者的普通人一樣,付航也會爆發出發自內心的憤怒。
他透過一個吃法餐的故事,大聲宣言:
去你的高階,我情願當猴。
以及,最終決賽的前半段,透過一個人、猴、馬的故事,再次從小人物的角度,進行“以下犯上”:
一個農民讓猴子幫忙摘水果,再用馬車拉水果去賣。
本來農民、猴子和馬都很高興。
可是動物保護組織把他們攔了下來,指責農民不該讓動物幹活,要解救猴子。
農民和猴子都生氣,但最生氣的還是馬,自己怎麼就不算動物呢:
現場效果炸裂,掌聲與笑聲齊飛。
當時聽到這裡,Sir的確一邊大笑一邊內心一振:
付航有將世界荒誕的一面,翻過來給人看到了。
就像邁克爾·桑德爾在《精英的傲慢》一書中所說的。
當這個社會一直在宣揚努力就能成功,就能實現階層躍遷的時候,其實也是在某種程度上否定了沒有頂尖天賦、沒出生在精英家庭、只能普普通透過完一輩子的我們。
這個社會的評價體系出了問題。
可惜。
然後呢?
沒了。
他開始講他的愛情故事了,開始以情動人。
可以看得出來。
小人物的視角,配上故事的鋪墊、激情的嗓門與鼓勵式語言,付航的確與周星馳式人物形成了互文:
尹天仇對著大海高喊“努力、奮鬥”,付航對著觀眾喊麥“passion”;
“死跑龍套”的尹天仇堅持“我是一個演員”,付航高呼舔狗也有舔狗的劇本;
尹天仇最終選擇了愛情,付航也有人等他回家。
當那句“只要你勇敢做自己,就會有人愛你”一出來,現場的情緒價值達到頂點,臺上臺下的觀眾當場淚灑。
而更重要的是,付航身上,也確實有尹天仇的影子:
比如,小人物堅持夢想的悲情。
曾經有一次在酒吧的開放麥,場子那叫一個冷清,臺下沒有一個人。
酒吧老闆對付航說,你走吧。
付航拒絕了,他覺得只要來了就得演完。
僵持之下,付航只能打電話喊來朋友,請他幫忙當觀眾。
對著朋友,付航演完了全場。
但即便如此。
Sir也會覺得,付航只不過是1/2的周星馳。
為什麼?
因為周星馳並不會就此停留在自嘲、憤怒、感動的個人情緒裡,他會敏銳地發現問題的根源所在,並用一種天馬行空的方式,將這種更大的荒誕表達出來。
而付航則是不願,或者不能。
具體來說。
按照網友的說法,付航不冒犯任何人、任何事,只選擇冒犯自己,然後治癒他人。
付航自己也坦白過,他不喜歡冒犯別人。
你不能讓那個男孩難過,你不能讓那個女孩難過,你不能讓在場的觀眾難過,你也不能讓看這個影片的網友難過,你不能觸碰的東西太多了。
也可以看到他跟觀眾的互動中,有時開完觀眾的玩笑,他就會立馬接一句,“您也來開我玩笑”“我只是說笑的”。
哪怕是在節目中,面對放狠話環節,付航得瑟一把之後,立馬服軟:我都是開玩笑的。
郭麒麟曾這樣形容這隻猴:
我覺得你就是特像那種歷經八十一難
現在就要給你冊封鬥戰勝佛
你說去你的
我就當齊天大聖
這形容,桀驁、灑脫、自由自在,聽得付航羞澀地咧開牙花子笑。
但其實,付航哪裡是郭麒麟說的齊天大聖,而是關在籠子裡作揖的猴。
即使是尖銳時刻,他也是圓滑的:
對上層的諷刺,都是投向了虛空,飄渺的“高階”;對底層的撫慰,都停留在了煽情,普世的雞湯。
而周星馳則不同。
星爺電影裡,對於任何形式的權威,始終都高舉著諷刺的利刃、警惕的目光。
對於小人物,他也沒有亂灑溫情。
《大話西遊》的孫悟空戴上緊箍才變得法力無邊,《九品芝麻官》突然得到最高權力的眷顧,《功夫》裡阿星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脈,《食神》裡觀音現身來幫他……
這一切背後,都有一句潛臺詞:
如果沒有神的幫助,小人物是永遠不可能翻身的。
在星爺的世界。
他不是一味地製造小人物逆襲的泡沫,將殘酷的世界包裝成溫情的天堂。
所以該怎麼說呢。
我們當然可以將其歸因為環境問題,甚至於國內觀眾無法接受真正冒犯的問題。
但是啊,當我們在規則或者市場面前總是會下意識地後退兩步,那麼久而久之,被鈍化了的,也只有我們自己的敏銳與尖銳。
而在這個意義上來說。
現下,大約也不可能真的會出現第二個周星馳了吧。
03
所以,與付航最貼近的是誰呢?
其實是賈玲。
一方面,是他們都把自己放到一個低位,讓自己變成“猴兒”,透過自耍猴戲的方式,逗樂觀眾。
而另一方面。
則是在讓人心疼的自貶自損之後,他們往往會透過煽情的方式,將觀眾逼出眼淚,陷入一種情緒的漩渦當中。
表面上看這是在煽情。
實則暗藏著,一種排山倒海式的尋求共鳴。
怎麼說?
煽情這點就無需多說了,正如陳其鋼在《圓桌派》所指出的:
中國人講煽情。
這是一種非常典型的中式文化,以至於絕大多數的國內創作者,都將其理解為最高信條。
不信?
你去把這些年來的晚會小品,國產喜劇都看一遍就明白了。
而共鳴呢?
顯然,這已經變成了他們的殺手鐧。
一個比較。
賈玲的《熱辣滾燙》說的是什麼?
是一個跌入谷底的女性,決意於找回自己,“想贏一次”。
於是電影的結尾。
雖然在賽場上,樂盈是輸了,但她顯然掌握了自己的生活節奏,贏得了屬於自己的尊嚴。
這種對原版結局的改變,顯然引發了更大群體的共鳴。
而付航的脫口秀呢?
往往也是如此。
他說的是,雖然我改變不了自己的容貌,雖然我最終也不會變成你們眼裡的成功人士,但我“只要勇敢地做自己,就總會有人愛你。”
或許正是如此,一些失意的觀眾,彷彿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代言人一般,由衷地認同起來。
Sir當然不是說這樣的做法不好。
問題在於:
無處不在的煽情與共鳴追求,無處不在的情感漩渦製造,對專業、智識與理性,都會形成一定的威脅。
就像Sir不止一次可惜的節目,《奇葩說》。
這曾經是理性、智識與語言的交鋒。
後來,卻變成了煽情大會,誰能擊中在場觀眾情緒的最大公約數,誰便能贏得票數。
還記得King黃執中在《奇葩說》第一次失敗。
BB
那是《奇葩說》的第六季,一開始,黃執中和雷哥就“該不該給部門新同事發喜帖”這樣一個話題展開了辯論。
正方雷哥主張婚禮是個社交場合,即便不熟悉的同事,也能在婚禮中彼此熟絡起來,有利於處理好同事關係等等。
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而反方黃執中則準確地抓住了辯題的要害,並將其重新定義“當面對別人,我們有沒有差別待遇的勇氣?”
他舉了很多例子。
尤其是請了全公司的同事來婚禮,和告別式上只有在意的人來的反差,讓不少人起了雞皮疙瘩。
條理清晰,說服力強。
也正是如此,整個辯論的大部分時間裡,黃執中的票數都一路領先,“開槓”完畢後,兩人票數懸殊為21:72。
但。
直到雷哥說了一句話:
差別待遇
是職場中新同事最怕聽到的一個詞
他們害怕差別待遇
瞬間無數人感同身受,最終票數反超,60:38,在這個節目上第一次有人贏了黃執中。
雷哥更多的是“利用”了每一個人都有職場新人的經歷,並在此基礎上製造出了一個極其寬泛而又強烈的共情心。
當黃執中用一層一層的理性把觀點和盤托出的時候,他其實是在用一種可以暴露弱點的方式在引導觀眾思考,人們在思維的漩渦裡反覆盤算,並選擇相信與否。
而感性的斷語卻不需要你思考,只要你接收就行了。
因此。
贏了黃執中的其實不是觀點,甚至不是理性。
而是觀眾的情感。
當然。
Sir也知道拿付航與周星馳、賈玲這些喜劇大咖對比,的確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
畢竟他的喜劇人生,才剛剛開始。
在未來。
也許付航也會真的如史上最著名的“嗎嘍”一樣,從一個被仙界看不起的小猴妖,變身成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
他自有他自己的道路。
可眼下。
Sir擔心的卻是:
當煽情與共鳴成為創作者的最高追求,當我們所有人都習慣於情感氾濫,並只顧著邊動情落淚邊掌聲大動。
會不會有一天回過頭來才突然發現:
我們不但失去了思辨的空間。
甚至久而久之,連共情的能力,都已逐步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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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桀驁不馴八寶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