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科技 2024-11-07 01:31:54 5
在位元組跳動的兇猛攻勢面前,阿里騰訊延綿多年的兩強爭霸正加速走向終結。
近日有媒體報道稱,2024年上半年,位元組營收達73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218億元),相比上年同期增長逾35%,已經逼近美國社交媒體巨頭Meta的755億美元。
同一時間段,阿里營收為4651億元,同比增長5.1%;騰訊為3206億元,同比增長7%。僅就賺錢能力而言,位元組已經超越阿里騰訊,成為中國商業化能力最強的網際網路公司,且領先優勢仍在不斷擴大。
位元組獲得收入的基本模型是流量變現,主要體現為各種形態、不同場景的資訊流廣告,以及站內商家的引流投放等。而這也是阿里騰訊的主要賺錢路徑。
換言之,收入規模狂飆突進的位元組,正在從阿里騰訊的盤子裡搶食。
位元組爭搶阿里騰訊的蛋糕,久已有之。當網際網路大盤仍在較快增長時,兩大巨頭享有龍頭紅利,並不會特別在意後來者的衝擊。
但當低垂果實採摘殆盡,強如阿里騰訊,也要從石頭縫裡覓食時,矛盾衝突不可避免,而其中也孕育著看似不可能的合作機會。
面對來勢洶洶的位元組,阿里騰訊開始雙向奔赴。
今年雙11電商大促期間,阿里首先向騰訊伸出橄欖枝。淘寶天貓時隔多年後,再次接入微信支付;支付寶也向美團外賣和酒店兩大核心業務敞開懷抱,後者得以開通支付寶小程式,在這款擁有數億日活躍使用者的巨型APP中淘金。
騰訊以較為含蓄的方式投桃報李。微信再度放寬電商外鏈管控,使用者可以在私聊、群聊等場景中點選開啟淘寶網頁版,並在微信內完成購物,無需跳轉至外部APP;騰訊系電商大將京東則迎回支付寶、接入菜鳥速遞和菜鳥驛站,京東物流全面接入淘寶天貓。
雙11前後的短短兩個多月,在電商、本地生活、支付三大戰場,阿里接連與騰訊握手。
以往,阿里和騰訊在電商、內容等領域均面臨位元組強力挑戰,各自祭出一系列阻擊動作,卻極少聯手抗敵。如今,兩大巨頭逐漸擴大合作範圍,相對應的,彼此的火藥味愈發淡薄。
過去二十年,阿里騰訊的巔峰爭霸,一直是中國網際網路行業的宏大敘事。兩大巨頭聯合各路盟友、諸多“小弟”,在電商、社交、內容、本地生活、遊戲等諸多領域全面開戰,試圖搶佔每一座有利可圖的山頭,最終將江湖歸於一統。
在兩強爭霸的過程中,幾乎所有網際網路公司都被捲入其中,中小玩家更是常常面臨“AT站隊”的兩難。而兩大陣營的激烈碰撞和人為隔離,讓網民不得不輾轉於生態牢籠之間。
2021年下半年的“拆牆”浪潮,迫使阿里騰訊朝著“互聯互通”邁出實質性步伐。三年過去,兩家公司的確消除了一些壁壘,但在核心業務和關鍵場景中,並沒有如外界期待徹底敞開大門,近1000天的變革未競全功。
與此同時,位元組以短影片和電商為主攻方向,繼續深入阿里騰訊的腹地。它的進攻遭遇強力阻擊,截至目前的戰略進展不大;但今年上半年,位元組營收規模和增速雙雙遠超阿里騰訊,已經足以讓後兩者警醒並主動求變。
阿里騰訊此前針對抖音各自為戰,沒能將其拒之門外;如今,在網際網路行業並沒有再度吹風“互聯互通”的情況下,兩大巨頭拿出更大誠意和開放力度,主動向老對手示好。阿里騰訊揮斥方遒、連年征伐的爭霸時代,正在徐徐拉上大幕。
A
作為中國網際網路最早的那一批拓荒者,阿里騰訊在上世紀末成立之後,分別沿著電商和社交兩大主線前行,一邊打磨產品、聚攏使用者,一邊探索和構建前所未有的商業模型。
十餘年間,阿里騰訊逐漸成為引人注目的網際網路標杆企業,但遠遠談不上“巨頭”,其年營收只有區區幾十億美元,與傳統行業的頂尖企業相去甚遠。
再加上PC網際網路存在天然割裂,使用者賬號和資料難以跨平臺打通和流動,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往往只能經營一項核心業務,很難透過橫向擴張做到“大而全”。在這一階段,阿里騰訊雖然存在一些業務交叉,但大體上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轉折發生在2013年。
這一年,阿里騰訊羽翼漸豐。阿里剛剛邁過萬億GMV(商品交易總額)大關,擁有淘寶、天貓、聚划算和速賣通“四駕馬車”,雙11也走到第五個年頭。騰訊則在走出“3Q大戰”泥潭後,將業務拓展至遊戲、廣告、音樂、影視、文學等諸多板塊;兩年前推出的微信,更是在當年1月宣佈使用者破3億。
整個網際網路產業也在經歷一場深遠變革。同年底,國內發放4G牌照,手機上網速度有了質的飛躍;再加上蘋果、三星、小米、華為等廠商相繼推出效能強勁、能夠播放高畫質影片和玩大型遊戲的新款智慧手機,網民的跨平臺遷徙只是時間問題。
移動網際網路曙光乍現,阿里騰訊的戰略關係迅速從齊頭並進滑向全面戰爭。
2013年初,馬雲發表公開信,宣佈阿里All in 無線,兩大主攻手是手機淘寶和移動社交APP“來往”。一個月後,阿里入股UC優視,並在一年後將其完全收購,坊間傳聞交易總規模高達50億美元,這是截至當時中國網際網路最大的併購交易。
同一時間,已經依靠微信拿到移動網際網路船票的騰訊,兵鋒直至阿里大本營。它在當年8月推出微信支付,2014年3月入股京東,並在微信醒目位置開闢入口。此外,騰訊還投資了58同城和大眾點評。
戰火剛剛燃起時,阿里騰訊的管理層公開喊話,針鋒相對。
阿里對對標微信的來往寄予厚望。時任阿里集團CEO陸兆禧在公司內部表示,來往是“必打之仗”。他認為,只要“有幸吃掉市場的30%,這個市場的產品體驗就會更好,無線網際網路也就有希望。”
馬化騰同樣雄心勃勃。他在2014年底的世界網際網路大會上提出,騰訊要致力成為“網際網路聯結器”,連線人、連線裝置、連線服務。
兩大巨頭的首場重大戰事,於2013年7月在阿里“後院”打響。阿里將微信清除出自家電商生態,甚至不允許使用者從微信跳轉至淘寶。騰訊則在第二年春節掏出微信紅包,成為馬雲口中的“偷襲珍珠港”,支付寶一家獨大的格局逐漸瓦解。
除了打響支付戰爭,阿里騰訊圍繞電商、社交、內容、遊戲等展開激戰,並將戰火延伸至對手的大後方。
電商是阿里的基本盤。騰訊自己做電商屢戰屢敗,轉而透過入股小巨頭,曲線爭奪市場。京東除了在業務上與淘寶天貓正面對決,還在2013年6月踢爆“二選一”這枚炸彈,阿里不可避免地捲入局中,直至2021年才告一段落。
另一邊,阿里起初試圖以來往切分微信的蛋糕,兩年後來往折戟,阿里旋即於2015年初推出釘釘,以龐大的B端資源為寄託,強攻企業社交市場。
此外,透過整合UC、九遊等被收購企業的資源,阿里遊戲於2016年成立,三年後釋出自研遊戲《三國志:戰略版》。時至今日,“三戰”依然是國內最賺錢的SLG(戰略模擬)手遊之一,與騰訊同類競品相比亦不遑多讓。
B
阿里騰訊兩強爭霸,最有“畫面感”的小高潮,當屬名噪一時的“東興局”。
2017年11月,阿里宣佈斥資224億港元,收購大潤發母公司高鑫零售逾1/3股份。這一資本佈局被視為馬雲前一年提出的“新零售”的關鍵落子。
不到一個月後,在當年的世界網際網路大會上,騰訊系企業CEO齊聚一堂的“東興局”照片廣為流傳。馬化騰以“盟主”之姿高居圓桌C位,左右“護法”則是王興和劉強東。王劉二人分別主攻本地生活和電商,馬化騰將他們安排在左右手,頗有與阿里“新零售”打擂臺的味道。
時任阿里公關負責人王帥隨後公開點評“東興局”,稱“推杯換盞、滿面紅光的飯局”拉低了中國網際網路企業的形象,“很low”。
拋開面子之爭不論,“東興局”的隱喻是,阿里騰訊爭霸是兩大陣營的戰爭,而非僅僅兩家公司一決高下。
在一些關鍵賽道,兩大巨頭親自下場作戰,比如社交、支付、雲端計算等。但在更多領域,阿里騰訊更傾向提供流量、資金和資源,打一場格外兇猛但烈度可控的“代理人戰爭”。
比如,阿里2016年丟擲“新零售”概念,隨後投資大潤發、銀泰、蘇寧、新華都、百聯等零售企業;兩年後騰訊提出“智慧零售”,旋即入股永輝、步步高、家樂福等,並與行業老大沃爾瑪達成合作。
本地生活方面,阿里曾於2011年入股美團,參與B輪5000萬美元融資。五年後騰訊聯合多家機構入局,E輪總投資規模膨脹至33億美元,2017年的F輪更是高達40億美元。意興闌珊的阿里聯合螞蟻,於2018年4月收購餓了麼,對價高達95億美元。
網際網路出行同樣是阿里騰訊“代理人”的角力場。阿里先後投資快的、ofo、哈囉等,騰訊則為滴滴、摩拜、美團等提供資金彈藥,雙方累計砸下數百億元。
在眼下火熱的新造車領域,阿里自2017年起押注小鵬,後者的創始人何小鵬乃是UC優視的“故人”;騰訊則在將籌碼放在李斌的蔚來身上。
除了上述賽道,兩大巨頭在更垂直、更細小的行業中同樣“針尖對麥芒”。阿里入局某一業務,騰訊很快接踵而至,推出樣貌幾乎完全一致的產品服務,反之亦然。阿里騰訊類似麥當勞肯德基面對面開店的貼身肉搏,一度成為中國網際網路的奇觀。
緊跟對手佈局業務,顯然不是一家企業最高效的競爭方式。阿里騰訊的核心管理層對此瞭然於胸,卻也不願主動後退一步。
在2015年3月的一場行業活動中,馬化騰將BAT——主要是AT——的關係定義為“競合”。他認為,巨頭都有進入對方主陣地的嘗試,但最後發現難度太大,於是“先讓各自投資的公司競爭,讓子彈飛一會兒,然後在競爭中找到合理的分工和合作方式。”
站在巨頭的視角,給躍躍欲試的“小弟”投一筆錢,不考慮回報率、大幹一場,不失為探索未知商業世界的可行路徑。但隨之而來的副作用是,“站隊AT”幾乎成為網際網路創業公司行至中途的必然選擇;倘若堅決不站隊,大機率會被接受AT“招安”的同行徹底碾壓。
一般來說,阿里騰訊斥巨資支援的企業,都可以獲得遠超行業平均水平的增速。比如美團和餓了麼,在分別得到騰訊和阿里垂青後,迅速完成了外賣和本地生活市場的洗牌重整,“千團大戰”就此走入歷史。
巨頭對此也洞若觀火。馬化騰在2017年的全球財富論壇中表示,網際網路行業競爭無處不在,而正常合理的競爭可以促進發展,“行業中第一、第二名存在,第三名往後就不見了。”
但巨頭爭霸的終極目標,理應是在儘可能多的細分市場建立壓倒性優勢,而非與對手共享蛋糕。如今回頭看,一度接近這一目標的只有滴滴,而滴滴在吸納快的後,已經不能算作嚴格意義的“騰訊系”,而是阿里騰訊相互妥協的成果。
阿里騰訊全方位PK,最終形成了戰線犬牙交錯的格局。再加上雙方難以真正侵蝕對手的基本盤,兩家公司十餘年間處於戰略均勢,所謂“爭霸”看似熱鬧非凡,實則沒能改寫企業和行業的長期走向。
C
阿里騰訊爭霸的十餘年,是中國網際網路最“好戰”的時期。
“好戰”基於這樣一個共同預期:中國網際網路尚有未被發現和開採的金礦。在新礦脈初露頭角後,誰的動作更快、資源資金砸得更多,就有機會獲得更大利益。握有最多資金和流量的阿里騰訊,自然成為打仗最兇猛的玩家。
“好戰”的另一個基礎是,中國網際網路尚未決出終極王者。
自入口網站時代以降,中國網際網路的金字塔尖上,始終不止一位玩家。前有開創一時風氣之先的“四大門戶”,後有BAT崛起。隨著“B”迅速掉隊,AT兩巨頭比肩而立。
隨著終局玩家的減少,參與最終角逐的門檻也越來越高。中國網際網路的漫長PK似乎即將行至終局,而阿里騰訊都有機會擠掉對手,獨立巔峰。一場席捲整個網際網路的爭霸就此開演。
但在野心和憧憬之外,兩大巨頭爭霸的副作用也日益凸顯。
在行業側,“站隊A還是T”成為頂尖創業者繞不開的難題,而更多中小企業在面對AT加持的小巨頭時難以招架,即便在技術、產品等維度有所創新,也無法對抗競爭對手近乎無上限的流量池和支票簿。
另一方面,使用者也被綁在了巨頭大戰的戰車上。儘管“3Q大戰”讓明目張膽地要挾使用者不再可行,但巨頭以各種藉口堵塞通往對手生態的道路。
在很長時間裡,兩大山頭極少關注自身灑下的陰影。直至2021年下半年,各方呼聲最終驅動“互聯互通”的車輪滾滾向前,並在高聳多年的生態圍牆上撞出缺口。
但隨後三年多,這場“拆牆”運動雖然持續推進,但總是在阿里騰訊的邊緣地帶打轉,一旦觸碰到核心業務,總是顯得猶豫不決。例如,使用者仍然不能直接把淘寶天貓的商品卡分享至微信聊天,而淘天小程式也尚未得到微信放行。相對應的,大多數使用者仍然無法在淘寶天貓絲滑使用微信支付。
這種猶疑固然有業務層面的考慮,但也反映出,阿里騰訊尚未完全走出爭霸時代的餘暉。畢竟,壁壘拆除後,雙方核心業務勾連增強,徹底壓倒對手也就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進入2024年,兩大巨頭面臨比以往更大的增長壓力。“兩強爭霸”的未競榮光,開始讓位於互相協助博取更大利益的現實考量。
當前,阿里在電商業務走出價格戰和片面“僅退款”泥潭後,依然處於恢復期,需要找到更多增長動力。另一邊,騰訊核心的遊戲業務剛剛恢復增長;三大業務板塊中,只有網路廣告在第二季度保持了兩位數百分比的同比增速。兩大巨頭需要更長時間休養生息,而非不計成本地零和博弈。
再加上位元組來勢兇猛,阿里騰訊兩位老對手快速達成和解,步子甚至比2021年下半年還要更大一些。“東興局”年代的尖峰對決,已經悄然走進歷史。
放在更廣闊的視野中考量,阿里騰訊不再爭霸,是兩大巨頭對中國網際網路當下和未來格局的共同背書。
在鮮衣怒馬的高光歲月,兩大巨頭竭力擴大地盤,透過投資號令江湖。但從2021年“互聯互通”,再到今年的加速握手,阿里騰訊的戰略心態變化已經很明顯。雖然彼此之間、與位元組之間仍有競爭,但他們顯然沒有了當年氣吞山河的雄心壯志。
畢竟,在新的時代浪潮面前,“All in One”的網際網路超級巨頭圖景已成黃粱一夢。即便是反超阿里騰訊的位元組,如今也不存在構建“一超多強”新格局的可能,而是必須接受與兩位old money共存的現實。
七年前的“東興局”,張一鳴隔著王興、雷軍,坐在馬化騰右手邊第四位。顯然,彼時的張一鳴和位元組尚不足以擠進中國網際網路的最核心舞臺。七年後,阿里騰訊的爭霸時代走向落幕;張一鳴並非戰爭終止的根本原因,卻以東興局旁觀者、AT最大對手的身份,讓這場戰爭的終結提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