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時代，圖片庫失去價值了嗎？

作者：山茶，編輯：錢江，原文標題：《AI時代，相簿會被媒體拋棄嗎？》，題圖來源：AI生成

微信公眾號後臺最近更新了一項新功能。

文章編輯在選擇插入圖片時，除了原本從圖片庫選擇和本地上傳之外，多了一個新的選項——“AI配圖”。

點選這個選項，創作者會進入一個AI影象生成頁面，只需要輸入一段文字描述你想要的配圖，然後等上十幾秒，系統就會生成四張照片。根據這四張照片，你可以進一步選擇圖片風格和比例，然後對圖片進一步生成修訂，直到滿意之後，將其插入到文章當中。

這項功能的加入，意味著以後微信公眾號的配圖都可以透過AI生成解決，創作者也不必再因為圖片版權的風險而擔憂了。

微信公眾號不是第一個更新這項功能的平臺。2023年初，百家號在文心一言剛釋出不久就上線了類似的功能。微信公眾號更新的意義在於，作為行業最早、影響力最大，但更新最緩慢的平臺，它的改變代表一個階段的結束，以及一個新階段的開始。

無獨有偶，幾乎在這件事情發生的同一時間，位元組跳動出售圖蟲的資訊被披露。

圖蟲，一個供攝影師交流的社羣平臺，或者也可以更簡單粗暴地將其理解成一個線上相簿，在2016年被位元組跳動全資收購。

彼時今日頭條剛剛上線不過四年，圖文內容平臺正飛速擴張。位元組跳動這家公司也不過剛剛成立兩年，圖蟲是這家年輕公司的第一筆對外投資，其目的也是不言而喻的，透過收購相簿為今日頭條上的圖文內容提供版權素材，從而規避風險。

轉眼時間過去了將近十年，位元組跳動將這第一筆對外投資出售，賣在了這個圖文漸漸勢微，且AI快速發展的今天，結合微信公眾號的變化，這很難不讓人發出一個疑問——相簿，是不是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那麼事實是這樣嗎？AI時代，相簿失去價值了嗎？

相簿的對抗與妥協

不知道是不是命中註定，生成式AI被大眾熟知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傳統相簿的一個下馬威。

2022年8月29日，在美國科羅拉多州普韋布洛，一場博覽會正在舉行。

自1872年開始，在8月下旬舉辦一場博覽會就成為了科羅拉多州的一項傳統，哪怕這場博覽會已經連續21年虧損。

但2022年這場博覽會註定不太一樣，因為這一年一幅名叫《Théâtre D'opéra Spatial（太空歌劇院）》的畫作在博覽會上獲獎。

《太空歌劇院》的特別之處在於，它是創作者Jason Michael Allen（傑森·邁克爾·艾倫）先使用Midjourney生成後，再用PS潤色的作品。在科羅拉多博覽會上獲獎，讓它成為歷史上第一批使用AI創作並獲獎的作品之一。

▲圖片《Théâtre D'opéra Spatial》創作者：Jason Michael Allen 圖源：維基百科

雖然《太空歌劇院》獲獎事後在X等網際網路平臺上頗受爭議，但在產業的視角里，它的影響絲毫不遜色於AlphaGo在2016年戰勝李世石。

就像第一輛汽車之於馬車的意義一樣，很多時候一個事物的新生往往也意味著另一個事物即將走向死亡。AI與傳統相簿的故事也是如此。

事實也是這樣，在《太空歌劇院》獲獎後不久，越來越多創作者就開始使用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等AI工具創作影象，並將其上傳到Shutterstock等付費相簿平臺上賺取收益。

相簿最開始的態度是拒絕，而且反應也很迅速。距離《太空歌劇院》獲獎不到一個月，美國頭部相簿之一的Getty Images就釋出了禁止上傳、銷售使用AI生成圖片的公告，相關圖片不僅無法獲取收益，而且之前上傳的AI生成圖片也將全部做刪除處理。

緊跟著Getty Images之後，Newgrounds、PurplePort、FurAffinity等圖片網站也都做出類似的決定。

▲圖：Getty Images聯合旗下平臺iStock 釋出的禁止AI圖片公告 圖源：官網截圖

關於封禁的原因，Getty Images的CEO Craig Peters的說法是，基於內容合法性考慮，由於許多AI生成影象使用的生成素材並沒有獲得版權許可，因此貿然出售可能會給客戶及公司帶來法律風險。

但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僅僅在宣佈禁令後不到兩週，Getty Images就和英偉達合作推出了自己的AI生成工具 Generative AI by Getty Images。

按照Getty Images CEO的說法，Generative AI by Getty Images的特別之處在於，它是經過“許可”的，只根據Getty Images的創意內容進行訓練，因為完全符合商業安全標準，因此不會有第三方智慧財產權糾紛，而且我們還會向這些內容的創作者支付“報酬”。

而在Getty Images之後不久，美國另一家之前同樣拒絕AI圖片頭部相簿Shutterstock也和OpenAI合作推出了自己的圖片生成工具。

與Getty Images選擇為圖片創作者支付報酬類似，Shutterstock成立了一個“貢獻者基金”，宣稱如果有創作者的圖片被用作AI訓練，將會獲得這個基金的補償。

總而言之，在AI圖片的快速蔓延下，傳統相簿在經過短暫的抵抗之後，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擁抱。

而他們擁抱AI的方式，是將自己與圖片內容創作者綁在一起，高喊保護智慧財產權和攝影師勞動成果的口號，追求交易資料的透明度。

但這樣就可以在AI時代繼續保持相簿的價值嗎？答案可能並不一定。

選擇AI，還是選擇人？

從商業的角度來講，相簿最核心的價值，是保護創作者智慧財產權的前提下，提高圖片內容流轉的效率。

中國最早的線上相簿是2000年由時任中國青年報圖片編輯、攝影記者柴繼軍創辦的Photocome，它也是視覺中國的前身。

當時，報刊雜誌是照片最常用的場景。作為圖片編輯，柴繼軍每天大概要收到300多組稿件，但能夠被選中的圖片非常有限。落選的照片，要麼轉給其他媒體同行使用，要麼就只能被丟掉，造成大量的浪費。[1]

與此同時，2000年前後網易、搜狐、新浪等入口網站紛紛創立，網際網路的發展讓圖片需求爆發式增長，為相簿網站送來第一陣東風。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柴繼軍創辦了Photocome。

但誰也沒想到，新聞媒體這個在20年前親手將相簿送上快車道的行業，也會是20多年後第一個拋棄相簿的行業。

2023年底，國內科技媒體36氪開始嘗試用AI生成的圖片替代從相簿購買的攝影師作品。不久之後，鈦媒體、虎嗅等內容平臺也開始逐步跟進。如今在這三個平臺，AI生成圖片已經基本取代了攝影師作品。

平臺選擇AI生成圖片的原因很簡單，一是低成本，二是低風險。

首先是低風險。按照目前國內的法律，AI並不享有版權，AI生成的圖片版權歸創作者個人所有，所以使用AI生成圖片再也不用擔心會突然收到不知從何處寄來、並要求賠償幾十萬的律師函。

其次是成本上。如果與相簿網站進行合作，通常一張照片的價格在幾百元到幾千元不等。即便年框協議，動輒也要幾十萬元。

而使用AI生成圖片，Midjourney不限生成數量的會員一個月只需要60美元（約434.5元人民幣）。而如果選擇用第三方大模型的API自己搭建應用，國內如通義千問、文心一言最貴的大模型，輸入和輸出價格也不過120元/1 M tokens。

而這1 M tokens按照輸出圖片的解析度和模型的輸出效率不同，大約可以輸出1萬到3萬張圖片不等。對比下來，使用AI生成圖片幾乎等於不要錢。

從這個角度來看，使用AI生成的圖片，幾乎完美替代了相簿的商業價值。也難怪的各大圖片網站盡皆爭相開發自己的圖片生成工具。

但這是否意味著攝影師作品就註定會被淘汰掉呢？答案顯然不是。

今年7月13日，特朗普在賓夕法尼亞舉行總統競選演講時遭到槍擊，美聯社攝影師是Evan Vucci拿著相機，冒著被槍擊的危險，第一時間衝到特朗普的身前拍下了歷史性的一刻——滿臉鮮血的特朗普被眾人擁護在星條旗下，高舉的手臂緊握拳頭，給人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

很難說這張圖片為特朗普後來贏得美國總統大選做出了多大的貢獻。

而作為對比，雖然AI圖片如今正在被越來越廣泛的使用，但它卻完全不具備這種從照片中傳達的、激動人心的力量。

事實上，當前由AI批次製作的圖片還顯得十分冰冷和刻板，而缺少一種人類創作者所特有的生命力。這麼說可能有些抽象，但大家其實只需要看兩張圖的對比就會很明顯地感受到。

▲AI配圖與攝影師配圖對比

可以說，如果將圖片比作一份美食，那麼AI生成的圖片就像是一份全麥麵包，粗糙、乾巴，除了能夠提供能量和飽腹感之外，與食物沒有任何關係。相反，由攝影師拍攝的圖片卻像是八大菜系，能夠刺激人們豐富的味蕾。

即當圖片由AI實現批次生產之後，圖片的意義就變成了滿足基本的圖片使用場景的需求，而人們對於美、對於個性和人性的追求則被自然的忽視掉了。

而這一點，恰恰是攝影師能夠對抗AI的一個重要的破局點。

可怕的不是AI，而是失去想象

從邏輯上講，AI似乎很難替代攝影師作品，自然也很難替代相簿，但現實情況卻往往令人擔憂。

一方面，內容消費者似乎並不在意圖片有沒有靈魂，有沒有故事。

因為隨著AI圖片在各個內容平臺上的應用越來越多，我們並沒有看到有內容消費者對此提出異議，或者說，提出異議的人並沒有多到能夠讓內容平臺的管理者改變策略。

在這樣的基礎上，內容平臺也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內容消費者對於內容品質的需求。畢竟相比於創造一個足夠優質的作品來換取一個消費者可能並不在意的加分項相比，使用AI相簿帶來車根本縮減和風險降低是立竿見影的利潤。

就這樣，消費者的預設和內容平臺的忽視在某種程度上達成共識，並一起推動AI圖片內容的快速擴張。雖然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其中存在的不足，但無人在意。

而這才是圖片內容創作者所面臨的真正挑戰。

回過頭來，我們其實也需要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就是當AI讓人類想要獲取任何一張圖片都變得輕而易舉的時候，圖片的意義是什麼？

更早遇到這個問題的是以寫字為生的創作者。當人們獲取一篇文章只需要在大語言模型的對話方塊中提出一個需求時，寫作還有意義嗎？

作為文字工作者，我們也曾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文章的意義是是什麼？它是文字的排列組合嗎？

答案顯然不是，我們認為文字真正的意義在於，創作者透過文字所傳達的思想和情感。

2003年，劉慈欣曾發表一篇名為《詩云》的小說，小說中的高等級的外星文明為了能寫出超越的李白的詩歌，窮盡了太陽系的大部分能量，花費十年的時間列出了漢字所有可能的組合。

但外星人最終也沒有寫出“超越李白的詩歌”，因為外星人發現，雖然在窮盡的所有可能中，一定有超越李白的詩歌存在，但它卻沒有辦法將其找出來。

這是文字的意義，也是詩歌的意義，即“技術永遠無法替代藝術”，圖片其實也是如此。

而如果有一天，AI生產替代掉所有的原創內容，那可能不是AI的勝利，而是人類的悲哀。

參考資料：

[1]：南方都市報《視覺中國掌門發家史：圖編、掮客、A股上市，身家因黑洞縮水上億》